记者:严航
湖北省东南部,广袤无垠的梁子湖,泛着阵阵涟漪,鸟鸣啁啾,水草摇曳,云蒸霞蔚,集纳了大自然美好的馈赠。
透过清澈的湖水,目力能及的是20多万亩、覆盖80%湖泊的“水下草原”。得益于水草强大的净化能力,梁子湖已经成为武汉、湖北、中国乃至世界极为珍贵的湖泊湿地资源。
23年前,情况截然不同。作为湖北省第二大淡水湖,梁子湖一度处于污染状态,周边生态环境岌岌可危。
一切改变始于一个人和他的团队——1992年,武汉大学生命科学学院于丹教授带领他的几名学生,常年驻扎在湖中央的梁子岛,开展湖泊治理。他们发展出一套“种植水草,生态治污”模式,并成功应用于梁子湖,树立了人类水生态治理史上的一个典范。
至今,从岛上已经走出了26名博士、27名硕士,现有师生员工36人。青春永驻梁子湖,学生团队在于丹的带领下,把自己的青春挥洒在这里,也创造了湖泊“不老”的奇迹。
日出而作,日落不息
早上6点不到,天刚微微亮,闹钟执着地响着。35岁的博士生王力功麻利儿起身,一脚登上连身水衩服,简单洗漱后就出门了。和他一起出发的还有2014级博士生黄晓龙、2014级硕士生吕田。晚上,他们才睡了不到5个小时。
他们今天的任务是为鄂州市梁子湖区东沟镇茅圻村张家湾的当家塘做生态恢复。
40分钟水路和30分钟车程之后,王力功一行3人到达目的地。
来到池塘前,他们一人分一个盛满水草的塑料筐,然后直接跳下水。如果戴上手套,动作会变笨拙,他们索性裸手把草苗栽入塘泥。有些池塘水较深,需要埋头潜入水下,几个来回之后,肺部的积水通过鼻腔哗哗直流。
通常情况下,3个人栽种五六亩的池塘需要半天时间。中午短暂休息后,继续转战另一个池塘。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不息,傍晚回到基地后,还要将采集回来的样本进行水质和底泥分析,常常忙到很晚。如果赶上每月两次的常规监测,就要加班至凌晨两三点。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月,还将延续很久,“池塘里的水草需要反复补植五至七次。”王力功说。
很多时候,周边村民误以为帮他们下水种草的是别处来的农民,“怎么也想不到是城里来的高材生。”一个村民说。
当家塘是存储天然水,供周边居民洗衣洗菜、浇田灌溉、消防灭火的池塘。由于洗涤用品氮、磷含量偏高,如果不经处理直接洗菜烧水,会严重危害百姓身体健康。
据于丹介绍,团队每一个人都会参与,除了种植睡莲、黑藻、苦草、香蒲和菰等水草外,还会栽种莲藕等能带来收益的品种,这样农民就会减少捕鱼量,建立起良性水生态循环。“做这些事情,都是不计任何代价的。”
1年300多天的坚守
王力功有家有口,每年却有300多天和妻子女儿分隔两地。
让他感到愧疚的是,自己不能像其他父亲一样见证孩子的成长,“上一次见女儿,她还在读幼儿园,再见时她已经升入学前班了。”
王力功不是个例,1年300天是全岛的平均数。
已经来岛上待了8年时间的范书峰,去年博士毕业留校任教。他唯一一次请假是结婚,“范哥结婚休息了三天:一天在回去的路上,一天办婚礼,还有一天在回来的路上。”2014级硕士董贤茹半开玩笑地告诉记者。
由于岛上没有后厨和司机,范书峰干脆把原本在河南务农的父母也拉到了岛上,揽下了一大半后勤工作,每月拿1000元工资。岛上的人都亲切地称他们“范师傅”和“阿姨”。
基地没有考勤要求,是什么让回家变得如此艰难?登上梁子岛,首先进入眼帘的400多个整齐排放的实验缸解答了这个疑问。
实验缸里培育着各种正在培育的水草。由于生态控制实验需要自然的温度、湿度、光照、土壤,因此,实验缸必须放置在室外。
学生们要做的是实时监测,记录实验数据。“困难的是,虫灾、洪水等不可控因素,都会影响实验数据的准确性。”2013级硕士李茜介绍,“夜间是蚊虫活跃的时间,只要天一亮,我们就会自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来看实验缸。”
“在岛上,这些缸算是最宝贵的东西了,堪比自己的孩子,一旦进展不顺利,会痛心不已。”范书峰说。
他亲历了2010年7月的一次洪水,水深超过7米,伴有大浪,实验缸瞬间被水冲走,他和几名同学一起跳下水去捞,“当时只想捞回来一个是一个,不然几年的努力都白费了。”
同学们捞回来实验缸,又立即重新布设实验,以将洪水影响降低到最小。 博士生钱昶的实验得以顺利进行,发表了一篇影响因子超过5的SCI论文,这在生态学领域是相当难得的。
人人都炼成了多面手
其他硕士生、博士生无一例外,他们学业的四分之三都是在梁子岛和野外度过的。
李茜本科是生物工程专业的,她想象中的科研生活是穿着白大褂,在室内用高精尖仪器做实验。当一艘快艇把她送到四周环水的孤岛时,她仿佛是在做梦。
性格刚毅的母亲鼓励她:“再坚持一下,情况可能很不一样。”果真,“不一样”很快就出现了。
李茜的实验题目是“人为干扰对喜旱莲子草肉质根的影响”,需要在田室外观察数据。正当一次实验时,一条两米长的眼镜蛇从她身边盘绕而过,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眼镜蛇,好在有惊无险。
原本一枚腼腆的小个子女生,如今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强大的“女汉子”,从举起水泵十分吃力到轻而易举,从看到蛇鼠惊慌失措到平静如水。
性格乐观活泼的董贤茹生动准确地概括了几位女生的共同感受:“臂膀比以前更有力量了,人人都炼成了多面手。”
除了自己的实验以外,每月中旬,还有一次叫做“大湖调查”的常规监测,岛上七八个学生带上大大小小的仪器出船,测量水体蚀度、悬浮度、溶氧、ph值等数据,还要调查水草的数量和种类、底栖动植物类型,采回底泥样本。“比较邪门的是,做大湖调查,多会遇到暴雨。”董欣茹说。
有一次调查,风雨交加,2013级博士生王彤不慎落水,不会游泳的他呛了很多口水,多亏队友们反应及时,几个人一齐把他拉上了水面。“岛上每个人都有过落水的经历,有的幸运些,掉进了基地的水泥池,有的直接掉进湖里。所以,学游泳成了每一个岛上人的必修课。”王彤说。
回头想来都是一笔财富
来到这里的人,极个别当了逃兵,少数因为自然因素干扰了实验进程推迟毕业,有些因一时难以适应环境心情低落。而更多的人,都成了“摄影大咖”,乐在其中。
美不胜收的风光,激发了他们留住当下的“摄影欲”。黄晓龙来到梁子湖后,便爱上了摄影,经常拍了好看的照片在同学间转发。
“回头想来都是一笔财富。”2014级硕士生高园园说,她每天最幸福的事就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坐在岸边欣赏湖景。
岛上的人,互称“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他们的友谊在每一次“野外探险”中日益深厚坚固。王彤较为年长,又乐于助人,所以同学间流传着“有困难,找彤哥”。
这句话通常在有人实验不顺利的时候出现。据王彤介绍,每个人手上都有好几个实验,常常会感觉“一个脑袋不够用”,所以需要很多个脑袋一起想办法。
即便如此,和其他理工科学生相比,岛上学生的科研成果并不突出。“因为实验周期长,不可控因素多,常常会因为一点点变化前功尽弃。这也是少数人一再延期不能毕业的原因。”李茜告诉记者。
对此,研究生工作部部长朱伟评价说,我们惯用影响因子评价科研成果的价值,我认为看待于丹教授的团队,应该从其战略意义上考量,他们的研究真正扎根于人类、社会和自然,为推动生态环境的改进和人类社会的进步做出了巨大贡献。
水天相接的湖面上,几个人,一叶舟,忙忙碌碌……一代代学子把青春绘在了梁子湖,守护它四季常青,温润如春。
--转自武汉大学新闻网